网上流传着一个关于余华的段子,《活着》虽然叫做活着,但里面的人物却接二连三地死亡了。作者当然是把快乐留给自己,痛苦留给读者啦。但玩笑话归玩笑话,标题与内容背道而驰产生的矛盾感不断地贯穿至书内与书外,值得商榷。
这本书的第一重矛盾是荒诞残忍的情节安排与真实鲜活的人物形象相交锋。主人公福贵因为赌博输光了所有的钱,接连气死了父亲,病死了母亲,后来妻子也逐渐病死,所生下来的儿女也一一离世,疼爱的孙子也因吃多豆子活活撑死。老年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一头和他同名的老黄牛。而故事的最后主人公与老黄牛的自言自语,大声歌唱等行为却展现一种磅礴的生命力,像火山口汩汩冒出的岩浆,火红的光亮不断迸发,不断滚烫,向你展现他宽广的眼泪与万斤的重压,一个具体的真实的活着的人。
第二重矛盾在于悲剧式叙事底下暗藏着乐观积极的处事态度。最初读完结局,是容易陷入一种对命运的无力感,全以死亡为收尾,仿佛一切如同衣物轻而易举地被剥夺。在如今,很多人渴望寻求一个结果,而死亡是一切的终点,在你所获得的所有荣誉、勋章等等能够证明什么价值的事物面前,生命的终结让一切归零,这很容易落入到虚无主义的怪圈中。但再次阅读后,用萨特的存在主义来解读福贵这一主人公可能更为逼近作者的创作初衷。按萨特来说,虽然“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生命是无意义的”,由此我们主动“介入”到境遇中以后,人生就会产生积极的意义。
文中福贵自嘲自己是笨鸟先飞,拖着年迈衰老的身体不得不天亮前出发卖菜。这虽然有一种悲剧意味,但对福贵而言,为孙子忙碌奔波,说明他依旧拥有活着所承担的责任和能享受到的幸福,难道这样就足够了吗?对于福贵来说,答案是肯定的,就在于他想要积极地“介入”。
其第三重矛盾可在作者余华身上窥得一二。在《活着》中文自序中,余华坦言,他的作品都是源于和现实的那一层关系,他沉湎于想象之中,又被现实紧紧控制。一个作家想要表达与之朝夕相处的现实时,他常常会感到难以承受,蜂拥而来的真实几乎都在诉说丑恶与阴险。
余华在贾樟柯电影《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中提到,在小时候,他看见的海都是黄色的,但课本上却说是蓝色的,有一天他就想一直游,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理想与现实这对天平完全不对等,他也在思考自我和现实的紧张关系,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在不断地书写中,审视自己愤怒与冷漠的内心,之后他终于找到了答案,在《活着》的韩文版自序中写到:“活着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在不小心进入海流中,你不能挣扎,只能顺着海流走,不断游向蓝色海域之前,要经历很多你厌恶的黄色砂砾,其过程你要去找寻孕育好的珍珠或者是搭建蓝色海域的勇气。
莫言称余华是清醒的说梦者,视他的第一本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中主人公寻找旅馆的焦虑为寻找新的精神家园的焦虑,但寻找到精神家园之后呢?现实与理想的交汇点所产生的矛盾如何自洽?这正是一直探讨的命题,在现实穹顶不断逼近理想之国时,是再起高楼还是遣散宾客?而作为大学生的我,在追寻自己理想的途中,也要用脚不断丈量现实与理想两者之间的距离。《活着》给我最大的意义在于懂得自我成长的力量,相信生命的韧性,去拥抱理想之外的现实。(编辑/梁美丹)